我小时候，舟山是有乌贼汛的，一到夏季，正值产卵期的乌贼便会随水流游到山边，乃是捕捞乌贼的最佳时机，称之为乌贼汛。乌贼汛期间，水产公司加工场的大型劈乌贼鲞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，我家也跟风，院子里，父亲和母亲拎起一只只乌贼在石板上熟练地持刀剖切、摘除墨囊、洗净沥水，忙乎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。院子的地面、围墙、冬青树上到处都是晾晒着乌贼鲞的大小团箕、竹簟、篰篮，有时甚至还得占用河边和邻家的围墙。
乌贼晒成鲞，这样既易于保存，还创造出了独特风味。饭锅里随便蒸一爿，不用等揭锅，屋子里就会弥漫起一种特有的诱人鲜香。蒸熟的乌贼鲞略带红色，随手撕下一条送入嘴里嚼动，越嚼越鲜，越嚼越香，鲜中带隐约的甜，甜中还有一丝咸，嚼着嚼着，又不小心嚼出了阳光的味道，那种滋味美妙到无法形容。那一刻真是觉得，没嚼过乌贼鲞的人生该多么不完整。
鱼鲞是海岛主妇的底气，一年四季备着，尤其乌贼鲞，怎么做都好吃，为最受欢迎的鲞类之一。突然来客人了，不用愁，鲜灵灵的蔬菜自家地里有，只需从屋檐下成串的乌贼鲞中取下几片，便可以变出好多盘佳肴：乌贼鲞丝炒芹菜、乌贼鲞切片煮莴笋、大蒜烤乌贼鲞、乌贼鲞煲冬瓜汤……蔬菜的清新爽口与乌贼鲞的鲜美醇厚完美交融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吃的人自然赞不绝口。我尤爱乌贼鲞煲冬瓜汤，随着锅里的“咕嘟咕嘟”声，鲜香逐渐漫了出来，在空气里打着旋。这道汤滋味浓郁却多喝不腻，乌贼的鲜沁入冬瓜里，冬瓜消融在了汤里，乌贼鲞块轻轻一咬，溶化在了嘴里。越喝越想喝，喝完后还忍不住舔舔唇边，回味一下。
乌贼鲞一旦与五花肉烧到一块，两味相渗，各尽其妙。乌贼鲞泡发至稍软，五花肉切方块，锅留底油小火加入糖，溶化后加入五花肉翻炒至金黄色后加入乌贼鲞、料酒、酱油、盐、水等焖煮，待筷子可轻易戳透肉皮，汤汁浓稠时即可入盘。肥美的五花肉因了乌贼鲞的浸润有了浓浓的海鲜味，酥而不烂，肥而不腻；吸饱肉汁儿的乌贼鲞油汪汪、鲜滋滋，恰到好处的韧劲让齿颊焕发了新生力。
每到秋冬时节，选个傍晚，奶奶总会生好炉子，架上金属网子，开始烤乌贼鲞，网子边上顺便烤一些小鱼和土豆片。乌贼鲞“嗞嗞”冒烟，顿时，海鲜特有的鲜香裹挟着烟熏火燎的气味充盈了整个屋子。父亲坐在炉子旁，跟爷爷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。天渐渐暗下来，白炽灯昏黄的光薄薄笼着我们。
乌贼鲞不易熟，肉质韧而紧，烤它得有足够的耐心。小圆桌就在炉子旁，奶奶已摆上了几样小菜，父亲给奶奶和自己倒上一盅黄酒，边喝边烤边聊。不沾酒的爷爷帮着翻动乌贼鲞，不时瞅瞅我跟弟弟，呵呵地笑。我托着腮默数他额头上的皱纹，小溪似的皱纹……
父亲把烤好的两只乌贼鲞先给爷爷奶奶，酡红的脸转向我跟弟弟：不要急，马上有你们的了。待我们的碗里各有了一只，急急去掉乌贼骨，撕下一条朵颐大嚼。咸香、鲜甜，又夹杂了烟火味。爷爷奶奶怕我们不够吃，他们的两只乌贼鲞都只撕了一小块，最后，又端到我们面前。
吃着看着，大家的笑脸在热腾腾的烟火气里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晰，屋外的风在漆黑的夜里“呼呼呼”地叫嚣，我全身暖洋洋、懒洋洋，不知何时便在奶奶怀里睡着了……
栏目主编：孔令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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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：虞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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